王中一散文：月夜書趣

　月光從窗玻璃灑進(jìn)來，清輝一片，心情好極了。半倚床上，取出書，就著燈光，慵懶地讀了下去。無人打擾，無聲攪和，靜靜的，只有翻書聲和自己的呼吸，自是一番享受。
　　有時，一本書明明已經(jīng)看過好多次了，但對其中的某些段落特別欣賞，正好今夜“心”光燦爛，于是，再找出書，翻出那些段落，又津津有味地享受了起來。
　　我讀書還有一習(xí)慣，每每讀至要緊處，便把書闔上，自己試著續(xù)擬書中的情節(jié)，——再打開書，兩相對照，尋找自己與書中人物與作者的異同差距。久而久之，倒也別有一番樂趣。
　　記得第一次讀《三國演義》，讀到第八十五回：《劉先主遺詔托孤兒諸葛亮安居平五路》:“——忽有邊報說，——后主大驚”，讀到這兒，我等也大驚，如此這般，豈不愁煞；于是按著老習(xí)慣，闔上書，替劉禪（典型的替古人耽憂）苦思良策，——想至半夜，無有辦法，徒恨我輩無能——只好再打開書，看看諸葛先生是如何應(yīng)對——一看先生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便輕輕打發(fā)，一一搞定，先生端的高明，令我等佩服！佩服先生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佩服先生輕搖羽扇、舉重若輕，儒雅之極，瀟灑之極；佩服先生之余，復(fù)又佩服作者筆法之妙，關(guān)子賣得好，把一個本來平平淡淡的故事鋪衍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煞是好看！
　　試想，如果換一種寫法，“探子來報，——”先生羽扇綸巾，端坐輪車，胸有成竹，叫過下人，言傳口授：第一，……第二，……第三，……如此這般，平平道來，索然無味，簡直一碗白開水，那還有何看頭。——貫中先生端的高明！
　　這是法國大作家雨果的《九三年》。
　　一七九三年，正是法國大革命演繹得如火如荼之際，革命黨人和保王黨人正拼得你死我活，偉大的雨果用他犀利的筆觸生動的記下了這一歷史畫卷。
　　我又翻到了該書的第五卷（已不知翻過幾遍了），看到了身為貴族叛亂首領(lǐng)的朗德納克侯爵，——此時此刻，書中的朗德納克侯爵正要倉皇逃命，他是在和國民革命軍作戰(zhàn)失敗后急著要逃走的，革命黨人正在后面緊緊追趕，而恰在這緊急時刻，他遇見了一件更為要命的事情，——長途跋涉的佛萊莎發(fā)現(xiàn)自己苦苦尋找的兩個孩子正陷在一片火海之中,——情況萬分緊急，可憐的母親呼天喊地，而此刻只有他——朗德納克侯爵，能夠救出孩子；怎么辦，救？還是不救？——救，勢必延誤時間，而追兵正在后邊，延誤即面臨著死亡；不救，兩個孩子會馬上葬身火海——朗德納克侯爵沒有絲毫遲疑，毅然決然返回去救出了兩個孩子；——孩子得救了，當(dāng)時在場的所有束手無策的人們都一片歡呼，而他，朗德納克侯爵，卻落入國民革命軍的手中，等待他的將是被處死；寫到這里，故事似乎應(yīng)該結(jié)尾了，——然而沒有，高潮在后面，——上面所說的這一切的一切，使國民革命軍的司令官郭文陷入了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面對這個共和國政治上最兇惡的敵人，卻又是一位在危急關(guān)頭挺身而出品德高尚的見義勇為者，應(yīng)該怎么辦？殺？還是不殺？年輕的共和黨人郭文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記得當(dāng)時的我也陷入了困惑——我如果遇到這種事情該怎么辦?——我闔上書，與書中的主角一起苦思……
　　很顯然，如果處死朗德納克侯爵，那必然會——而如果放走他，又勢必會——
　　想了半天，沒有什么好辦法，只好還是老辦法——打開書——看看雨果先生怎么辦——
　　還是雨果先生高明，他用了整整一個章節(jié)的篇幅拆解這個復(fù)雜的人道主義命題。幾個世紀(jì)過去了，他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或者說提出的這道嚴(yán)肅命題至今仍然值得后人深深的思考……
　　當(dāng)然，并不是每次閱讀都是這么嚴(yán)肅這么沉悶，大多時候還是頗為輕松或最終讓人輕松的。例如，眼前的《莎士比亞全集》就屬于這一類。
　　這是第三卷：《威尼斯商人》。
　　正直義氣的安東尼奧，為了幫助朋友的困難向猶太高利貸者夏洛克借了一筆錢，不料卻中了后者的圈套。因為貪婪狡詐的夏洛克一直在尋找機會報復(fù)無意中得罪過他的安東尼奧，于是在訂立契約時設(shè)下了陷阱，——結(jié)果，因意外事故到期沒能償還借款的安東尼奧被夏洛克告上法庭，后者要求法庭依照法律判決違約的安東尼奧履約，即讓夏洛克從安東尼奧身上割下一磅肉以頂替欠款，誰都能看出，兇殘的夏洛克要的不是一磅肉，而是安東尼奧的一條性命，——善良的安東尼奧危在旦夕;正直的人命懸一線，邪惡的人奸計得逞，天理何在，公道何在！——但契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誰又能有什么辦法？安東尼奧只能任由奸狡的夏洛克宰割了；他的親友心急如焚，同情他的讀者也只能氣憤萬分，真是急煞人也，——我已不忍卒讀，干脆闔上書算了；一會又忍耐不住，打開書看看到底什么結(jié)果，難道能讓好人落下這等悲慘的結(jié)果——及至往下一看，好啊，千鈞一發(fā)之際，裝扮成法官的美貌聰慧的鮑西婭及時趕到，在法庭上，機敏的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終于讓壞蛋掉入了自挖的陷阱——吉人天助，惡人天譴，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大快人心。此時的閱讀快樂難以言喻，當(dāng)浮一大白！
　　有好心境，有好書讀，為人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