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新袁:流 歌

    那是本不屬于我們的年代，一段貧窮得熱鬧，熱鬧著開心的歲月。父輩們從那里走來，帶著青草，泥土和饅頭的芬芳，世上沒有哪種鮮花曾如此吸引他們那時代烙印下的鼻翼。80年代末出生的孩子只是在“幸與不幸”中瞥到了那年月的尾巴，時代的潮便將我們大多數(shù)沖進了奔騰的汪洋。我的許多朋友同學大多早已遺落那老舊的記憶，而我的童年卻深深地埋在了那里。多少年過去，那延宕歲月的貧窮，那貧窮歲月中緩緩而過的幸福流歌總在嘔啞低唱。當偶遇曾熟識的片段，當閉目沉酣之際，它便如汩汩清泉慢慢流進記憶的心田……
                            鴉雀有聲
    我是在麻將桌上開始我的學習生涯的，認識的第一個漢字便是“中”。當公車經(jīng)過中國人民銀行時，我大聲地喊出了它的名字——“紅中”，全車乘客為一個兩歲孩子的“壯舉”忍俊不禁。
    在我迷蒙的幼年記憶里，我們家里經(jīng)常來人打麻將，我媽媽經(jīng)常打麻將，我們那條老街最多的就是“茶館”，那個年月里啊，我們那個小地方似乎所有的人都愛打麻將，時時處處皆鴉雀有聲。
    沒有半點諷刺，我真喜歡那打牌的吆喝聲，特別特別熱鬧。很小的時候，我就是媽媽的“賬房先生”，她打牌，我就規(guī)規(guī)矩矩給她掌錢，守在旁邊，不哭也不鬧。我總覺得那才是我家鄉(xiāng)土地曾經(jīng)的味道，就像那喧嚷的農(nóng)貿(mào)市場，凹凸不平的土馬路，還有那十舍九破的老街，銘刻下一代人的歲月記憶。
    那記憶中應該有我們無法體會的苦楚，可是他們回憶的笑容也告訴我一些同樣無法企及的幸福。小時候我家挨著一棟樓的鄰居，他們大多是朋友，是同事，上班在一起，下班在一起，年青的時候一起，年老了也不分開，比親人更熟悉更親切，而我們這代人卻很少有這樣相伴終生的朋友，至少不在一起久了，友誼就淡了，于是也只能感激曾經(jīng)的擁有而滿懷唏噓罷了！
                          難兄難弟
    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擁有很多，食物，衣服，房子，工作，還有許多愛我的人，但我還是常常忘記而感到無名的貧困感和失落感。我們的貧窮在比較中產(chǎn)生，而我們父輩的貧窮確是實實在在的，至少他們曾經(jīng)確實為吃穿而奔波忙碌，然而我卻很難在他們身上找到我們所感到的那份失落與惆悵。“大家都苦也就不覺得苦了，難兄難弟的”爸爸曾說。
    我父母結(jié)婚時只有一處破舊的房子住，屋外下大雨，屋內(nèi)就小雨淋漓，吹大風就得推沙發(fā)抵住門……，我總覺得我很大部分的自卑感都來源于這棟破房子和里面永遠落后的陳設。當我即將永久離開那棟房子的時候，我堅定地相信自己永遠不會懷念那里，帶著那份骨頭刻下的傷痕永遠離開。
    許多年之后的某個時刻，我竟然開始懷念起它來了，那棟遺落的破房子又重新闖進我的記憶。我仿佛聽見樓上傳來嘩嘩推麻將的聲音，久違的熱鬧與歡聚，鍋碗瓢勺咣咣碰撞。天那么高遠，那么藍，山雨欲來的風又再次吹動我漂亮的裙子，我高興得在午后寧靜的陽光里不停地奔跑……
    我想唱一首歌，一首本不屬于我的歌；
    我想唱一首歌，一首為父輩代言的下里巴人之歌；
    我想唱一首歌，一首充滿贊美的生命與時代之歌。
    媽媽、爸爸、叔叔、阿姨，你們聽到嗎，聽到你們曾經(jīng)的幸福流歌了嗎？那里凝聚永恒純潔的友誼、簡單樸素的生活和無限的生命活力！